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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玛尔塔日记

利瓦尔纪念堂 (局部)作者/供图

【行走南美】

杜欣欣/文

西班牙人罗德里戈·德·巴斯迪达斯于1525年建立圣玛尔塔城,该城是哥伦比亚北部加勒比海沿岸的马格达莱纳省的首府,人口约50万,城市并不繁荣,当地人以务农为主。

我们的旅馆房间很大,设计开放现代,洁具开关水池都是正方形,极少圆形。与设施相比,旅馆的前台服务就逊色多了,为我们服务的女服务生几乎说不了英语。一位男服务生站在她身边,对客人不仅一言不发,甚至头都不抬。待我问完问题,他却开始与女服务生调笑。只见他绕过女生,顺便拍拍捏捏她的肩膀。别看我听不懂西语,但他的肢体动作绝对够得上“me too”了。

自助式的早餐服务很职业化,但食物除了水果并不美味。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快乐得像小鸟,其中一个问我从哪里来。然后,她推出同学说:“她的英文比我好。”原来她们都是私校学生,从麦德林来度假。我问:“麦德林四季如春,这里又干又热,为啥来此度假?”她答:”这是学校组织的生物地质探查之旅,主要看不同的地貌。“她们还要去瓜吉拉(La Guajira),那是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之间的半岛沙漠。看起来,此地国际游客不多,而国内游客大多来自哥伦比亚的“温带”。所谓“温带”是相对炎热的加勒比海地区而言,泛指南部或东南的安第斯山区,那里有波哥大、麦德林、卡利等,其共同点是海拔高,气候宜人。

虽然欧洲人很早就建立了圣玛尔塔,但这里没有殖民地古城。此地最知名的世俗历史遗址大概是建于17世纪的彼得一世庄园(La Quinta de San Pedro Alejandrino)了。因西蒙·玻利瓦尔在庄园里故去,于是地球上又多了一个玻利瓦尔纪念地。

西蒙·玻利瓦尔出生于现在的委内瑞拉,但哥伦比亚人坚定地认为这个南美的解放者是哥伦比亚人。说起来也非全无道理。19世纪早期,南美诸国趁西班牙内战纷纷展开独立运动,玻利瓦尔从欧洲回来参加独立运动。早期的玻利瓦尔几乎是屡战屡败,甚至不得不再次流亡国外。其实,他时来运转就在波哥大。解放波哥大后,他相继在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和巴拿马取得胜利。玻利维亚原名上秘鲁,独立后为了纪念玻利瓦尔而改名。在南美以他命名的城市和场所多不胜数,有人说他的雕像之多仅次于圣母玛利亚。

相对于其他纪念广场,这个玻利瓦尔的纪念地相当漂亮。草地开阔,灌木整齐,古树浪漫,玻利瓦尔的故居和纪念碑屹立其间。故居为明黄色的平房建筑群,但只有三栋房屋开放。每个房间都摆着几样古老的家具和一些文物,一个标牌上写着解放之父的简单生平。玻利瓦尔是具有西班牙贵族血统的土生白人,虽家境极为富有,但自幼父母双亡,他随近亲长大,因个性执拗,不服管教,遂被送入军事学校。成年后,玻利瓦尔去西班牙和法国读书旅行。1802年,他在西班牙结婚。从结婚照上看,妻子很美。婚后,玻利瓦尔携妻返回委内瑞拉,次年妻子病亡,此后再未婚娶,但有过上百个情人。

丧妻后,玻利瓦尔极度悲伤,只身前往法国。不久,他参加了拿破仑的加冕并担任拿破仑的侍从。据说他非常钦佩拿破仑的才能和勋业,但对其称帝相当反感。在欧洲的日子里,他获得启蒙,启蒙者为约翰·洛克、卢梭、伏尔泰和孟德斯鸠,找到了弗朗西斯科·德·米兰达(FranciscodeMiranda)等志同道合的朋友。1810年,玻利瓦尔和米兰达回到委内瑞拉,不久就成为当地独立运动的领导人。委内瑞拉第一共和国建立之后,米兰达因寡不敌众与殖民军签署协议。玻利瓦尔则以叛徒之名逮捕了米兰达并将其交给殖民军,导致米兰达1816年死于监狱,此事为玻利瓦尔一生中的道德大污点。

在故居的一个房间,我看到一张床,床上盖着哥伦比亚红黄蓝三色国旗。1830年12月17日玻利瓦尔就在这张床上去世。旁边的房间还有玻利瓦尔的大理石卧像,一幅众人围绕玻利瓦尔辞世那一刻的油画。作家马尔克斯曾提到老家餐厅里挂了一幅玻利瓦尔葬礼的油画,画旁有一首长诗,最后几句大意是:“你,圣玛尔塔,慈悲,你在海滩上死去……”当看到解放之父穿着辉煌的制服躺在一张桌子上时,年幼的马尔克斯深感困惑,因为那首诗让他以为玻利瓦尔死在海滩上。马尔克斯的外公说:“玻利瓦尔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马尔克斯问:“那是不是比耶稣更伟大?”外公无法证实他早前的评价,只好说:“那是不同的两件事。”

走出故居,高大的树木如卫兵般立于路旁,玻利瓦尔的纪念堂就在路之尽头。白色的大堂门两侧立着两只展翅的雄鹰,堂内黑白大理石肃穆森严。大理石雕像的最上方是玻利瓦尔,他的脚旁是一对天使,再下面是象征法律、公平和自由的人像。那些人像都很希腊,自然也都是白人。

南美诸国独立前,其主要矛盾在西班牙贵族、土生白人和土著之间。当时西班牙贵族为统治阶级。虽然土生白人视西班牙为母国,与旧大陆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与贵族在政治上并不平等。他们大多家境富裕,受过教育,其中的一些不但见多识广,还受过军事训练并参加过战斗。当时的土著完全处于被奴役的状况,既无声音也无组织能力,因此南美的独立运动由土生白人领导也就顺理成章了。此地的两尊玻利瓦尔雕像均为立像,而我所见过的玻利瓦尔大多都骑在马上。比较独特的雕像在哥伦比亚的佩雷拉城,那座雕像是他裸身骑在飞奔的马上,面相近似土著。

回旅馆的路上,我们特意绕到市中心的商业区。相对卡塔赫纳,此地行人不多,但商业区的人行道上摆满了小摊,几乎难以通过。水果,服装鞋帽、化妆品、塑料制品、玩具等等,林林总总,很像当年北京西单十字路口的摊位,但那时北京的摊子上没有廉价金饰。哥伦比亚人皮肤黑,黑皮肤的人适合戴金饰。姑娘们的连衣裙显然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但穿起来总显得有点儿土气。居民商家都喜欢大音量,各种音响开得震天响。久而久之,会不会影响听力?就目前所见,我对这座城市的印象是农村和基本设施都类似中国大陆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海滨高楼大厦类似九十年代,网络则是2000年代。

清晨,我们去明卡(Minca)。明卡位于圣玛尔塔以东的山区,地名的含义是多个土著民族的聚集地。出城进山,草木渐多,越向山里行,植被愈加茂密。约三刻钟后,车停明卡镇。我们已在圣塔玛塔内华达山脉中。这条山脉的最高峰海拔5000多米,它既是哥伦比亚的最高峰,也是该国唯一下雪之处。

现在整个圣玛尔塔内华达山脉都是国家公园,泰罗那公园仅是其中一部分。但除了明卡和泰罗那,其他地方都人迹罕至,很难进入。当地人说深山野岭中藏着一座丢失之城(CiudadPerdida)。它由当地土著所建,曾是南美前哥伦布时代最大的城镇之一,后来消失在丛林中,直到1970年代才被发现。若想探索丢失之城,必须由导游带领,自背食宿,徒步4-6天。沿途极为艰苦,步道客必须能在极为原始生态中生存。我走过哥斯达黎加、火地岛、费兹洛伊峰、百内国家公园中的步道,还走过秘鲁的印加古道,攀登过乞力马扎罗,但从未走过那样原始的步道,思忖应付不了。后来遇到几个徒步丢失之城的年轻人,我赞叹其壮行,他们却说累得几乎走不动了。

在明卡集合后,众人随着导游徒步穿过小镇。此地除了餐厅,还有小花店和木匠铺。漂亮的女木匠正在木板上量量画画。富裕的民居红瓦顶白砖墙后院还有游泳池,穷人家的铁皮屋窗上没有玻璃。无论贫富,无论地处多么偏远,每户的窗上都装有铁栏杆。这里的竹子高大结实茂盛,且种类繁多,很多人家以此作建材。虽然已在山里,但仍然非常闷热。河边稍凉爽,但蚊虫特别猖獗。穿过闷热的树林,再过三条小河。河桥极其原始,其中一处以河石为桥。一位老者担心滑倒,竟然爬了过去,而导游自顾自地向前走去,显然哥国的旅游公司还不够专业。

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一家庭院。一只巨嘴鸟在树间跳上跳下,吸引了众人。它绿色大嘴,绿色眼圈,鲜红的嘴唇。在巴西,在哥斯达黎加,我都见过非常美丽的金刚鹦鹉。一些鹦鹉寿命和人的寿命差不多,而且会说话。据说作家马尔克斯老家的那只鹦鹉洛伦索活了近百岁,它会喊反抗西班牙的口号,唱独立战争时的歌曲。它几乎全盲,某年一天,它凄厉的叫声差点儿将屋顶掀翻:“公牛!公牛!公牛来了!”家里人最初都以为那只鹦鹉老年痴呆了,在胡说八道,但当她们看到一只野牛怒吼着冲进厨房,才明白洛伦索在叫什么。这些鸟儿真神奇!

导游停下,指着一棵植物说:“你们看,这就是咖啡豆。”那一串串青色的咖啡豆长在一棵矮树上,原来这是一家咖啡种植园。南美很多国家都有咖啡园之旅,但哥伦比亚咖啡的出口量最大。当年西班牙人从埃塞俄比亚引入咖啡,现在哥伦比亚的咖啡主要有两个品种Arabica和Robusta,前者被认为是最好的咖啡。在一个水池旁,导游边说边做示范:“咖啡豆11月成熟时会变成红色。采摘下的咖啡豆分离出叶子和杂物,然后放入水中浸泡,沉下去的就是好豆。”泡过的咖啡豆需要晒干,晾晒后其外皮会脱下。脱皮后的咖啡豆颜色变深,然后用手工再做二次脱皮。最后一道工序才是烘烤。烘烤后的咖啡豆只能存放数月,所以哥伦比亚出口的咖啡大都未经过烘烤。按照导游说法,即便是同一种咖啡豆,因土质不同味道也有差异。这个地区的咖啡豆具有焦糖味,有些土质会产出巧克力味。浸泡的时间,烘烤的程度,磨咖啡的机器,牛奶,水都会影响咖啡的味道,因此咖啡才有那么多款式,诸如美式咖啡、卡布奇诺、摩卡咖啡等。我问导游:“不带咖啡因的咖啡是怎样制作的?”她答:“泡水泡掉咖啡油,但商家不会那样做。因为太费工,经济上不合算。市场上去除咖啡因的咖啡都是用化学方式,不健康。”

走出咖啡园,我们继续徒步。走下一处窄陡的坡路,来到蓝井(Pozo Azul)瀑布池塘。巨石间一挂瀑布,水上漂散着彩叶。上下两个池塘坐落在瀑布下,年轻人纷纷解衣跳下,蹬着大石头爬到上面的那个池塘。我们脱下鞋袜,坐在大石头上享受清凉。与我们拼车的荷兰夫妻坐在旁边,男生说:“我妻子有孕在身,我要特别小心。“一个英国老太太说,退休后独自出来旅行半年,已经走遍了南美和东南亚。

我以为会在镇上吃午餐,却不想走过镇子并未停留。又走了很长的山边陡路,才到午餐地。这是悬崖上的一小块平地,门槛上悬着“丛林乔”的牌子,“乔“就是公司老板的名字。远山苍茫,那是内华达山脉的最高峰,每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将它染成蓝色。更远处,圣玛尔塔城隐约可见。向下望去,悬崖绝壁布满藤木,绿色中山道蜿蜒。一路走来,才知明卡镇的山里有好多家旅馆,据说其中一家旅馆在山顶上架了一个世界最大的吊床。

距悬崖稍远处伫立着石头和竹子建造的旅馆,旅馆与厨房之间有一大石铺就的空场,亭亭如盖的树下放了三张木质长餐桌。清风徐徐,一名男歌手倚墙弹唱。在炎热中走了3小时后,此时此地真让人感到惬意。老板乔亲自当厨师,午饭非常可口。餐后,乔又当起了讲解员。他讲了哥伦比亚的毒虫、毒蛇、毒蜈蚣、金色的毒蛙、喜欢吃香蕉的毒蜘蛛,据说被毒蜘蛛咬三口就会致命。热带地区真是危险处处,需时时小心。今天是我此次中南美之行第一次使用驱蚊剂,但仍被咬得瘢痕处处,那些瘢痕半个多月后才得以愈合。如果徒步4天,夜宿丛林,走到丢失之城,不知会遭遇多少毒虫!

乔讲完后,一个男生开始讲解可可如何作出巧克力,并拿出现磨的可可酱让听众品尝。我曾在厄瓜多尔参观过可可种植园,并不觉得新鲜。最后乔与歌手合唱巧克力之歌,歌词大意是:“巧克力如何催情,又如此之催情……”乔的祖先来自意大利,他的生活热情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

(记于2020年2月14-15日。作者现居美国科罗拉多州。主要作品《恒河:从今世流向来生》,《此一去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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