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演讲”

　　9月4日，于丹发出一条微博，援引清朝光绪皇帝在京师大学堂的“开学讲话”，勉励今年入学的新生。旋即，有网友就指出，这篇“光绪讲话”是假的，来源是一部网络穿越小说《一个人的甲午》。而且，这是一个已被辟谣过很多次的“烂梗”。

　　一再被辟谣的“光绪讲话”为什么还能传播那么广，那么久？包括“著名的文科博导”在内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中招？《一个人的甲午》又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呢？

　　有细心的网友早已扒出“光绪讲话”的原文，出自于一部网络穿越小说《一个人的甲午》。文章的主要内容来自小说第二卷第21章“无耻莫过于无知”和第24章“心中之贼”。开头和中间的一部分则经过刻意地拼装。

　　《一个人的甲午》是在起点中文网上连载的一部穿越小说。所谓穿越，即穿越时空，主人公由于某种原因从其原本生活的年代离开，到了另一个时代，在这个时空展开一系列的活动。因此，《一个人的甲午》是一个完全虚构的故事。

　　故事开头，与一般的穿越小说并无二致。房产经理楚越在KTV喝高了，开车撞晕醒来后发现已穿越到清末，成了19岁的光绪。从此，一个自强不息的光绪与慈禧斗智斗勇的故事便展开了。

　　2009年5月，作者“面包2008”在网络上开始写作这部小说。这个故事写得比较仓促，他在一个类似自序的文章中曾说过，写之前“很多东西还只是轮廓，没有真正想好”，但“希望这个故事能尽量和历史的轨迹比较融合”，因为自己“不喜欢那种穿越回去，生产一大堆先进武器把日本打败的小说，那种太过YY”。

　　此后一年多，面包2008以每天4000多字的速度更新。2010年下半年，小说的更新速度放缓，起点中文网上显示最后一次更新时间是2012年3月。至今，《一个人的甲午》字数125万，点击量为92万。这部作品目前处于断更状态。

　　大约自2007年起，穿越小说成了网络上风行的一种小说类型。而穿越到清朝，即“清穿”是最为热门的。不同于一般的清穿以女性为主角，以情爱为主线，《一个人的甲午》这本书偏和军事，情节也不那么“狗血”。

　　本报记者浏览读者评价，大多认为该小说“文笔不错”，“人物个性鲜明，情节紧张刺激”，“确实写出了末世的凄凉和无奈”，“比较真实地表现了清朝的种种混乱时局和变革的阻力”。但这部作品在起点中文网并不算热门的作品。接受记者采访时，无论是文学评论家还是近现代史研究专家也均表示只在网上看过“光绪讲话”，对此小说一无所知。

　　本报记者通过起点中文网未能和作者取得联系。通过社交媒体上记者加入了一个名为“一个人的甲午”的QQ群，面包2008偶尔会在该群出现。9月6日上午，面包2008还更新了一段《一个人的甲午》放在群里，但他不愿意针对“光绪讲话”一事发表看法。

　　有网友在于丹的微博下面调侃，“这篇光绪讲话上次被大规模辟谣的时候，北京房价还只要1万元多吧！”

　　的确，这篇让于丹“掉进坑里”的讲话并非第一次在网络上大规模转发。早在四五年前，网络上就曾经疯传过这段文字。2010年黄健翔在博客中转发过；2012年《杭州日报》副刊曾刊登过这篇文章，并将标题改为“光绪皇帝在北大开学仪式上演讲了什么？”；网络上人气颇高的“天涯”“西祠胡同”“豆瓣”等论坛也都出现过这段讲话的踪迹，就连凤凰网和腾讯网等门户网站也没能逃过；微信公众号“北大EMBA”“财经内参”都转发过，且阅读量高达数万；朋友圈内的转发更是数不胜数。

　　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马勇，中国人民大学系教授张鸣，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吴秀明均表示，“光绪讲话”系伪造，应该还是比较容易判断的。

　　从常识上看，皇帝不会出现在那样的场合。吴秀明说：“皇帝一般只会在祭天祭地的场合出现，而不会出现在京师大学堂开学典礼上。”

　　从文本来看，光绪说话的措辞太过白话。光绪的整篇“演讲”中，除了“朕”字可以看出古代的意味，其余皆与现代白话文无异。马勇笑言：“如果当时的光绪能够说出那样的一番话，就不需要后来的新文化运动了。”

　　从史实来说，“光绪十七年九月二十一日，正是西山红叶灿烂之时，京师大学堂正式开学”，光绪十七年换算为公历为1891年，而1898年京师大学堂才成立，时间错误。且1898年9月发生了戊戌变法，变法失败后，光绪被慈禧软禁，京师大学堂则于当年的12月开学，软禁中的光绪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

　　马勇告诉记者自己一直在网络上看到转发“光绪讲话”的帖子，“每次看到，我都会在下面写评论辟谣，但这种传播相对小范围，很有限。相信这次事件以后三五年之内这个段子不会再有了，也给大家提了个醒，读者要增强自身的辨识能力。”

　　一个并不难判断的历史事实却迷惑了这么多人，马勇认为这恰恰折射出国人文史素养以及我国历史教育的缺陷，“清朝末年的那段历史经常被妖魔化，国人的历史教育只能通过规定的教材了解，历史学家梳理出来的在历史教材上往往滞后我们的历史教育还存在太多的问题，也希望这次事件能够对近代史的研究、教育产生正面的、积极的意义。”

　　不仅是光绪能当众发表演讲，这些年随着网络文学的发展，康熙、雍正、乾隆等一个个都成了故事的主角。网上曾流传一个“四爷很忙”的帖子，“开春四爷进《宫》和怜儿缠绵，接着《步步惊心》与若曦暧昧，然后回到《后宫甄嬛传》与甄嬛成婚”。

　　网络小说特别是穿越小说，这么玩会不会把历史玩坏？而这些作品大多的读者对象又是青少年，会不会给他们造成困扰？于是也有人又开始重提历史小说、网络小说创作底线的话题。

　　张鸣认为，历史小说如果都是真名实姓，还是应该尊重历史，“至于网络上写的那些穿越小说，纯粹虚构，完全随意，不能说它是历史小说，也没法规范”。

　　吴秀明也认为，历史题材的文学是“戴着镣铐跳舞”的一种写作，“一些关乎历史大关的节目、关乎历史常识的东西，要慎重，对历史要有敬畏，不能太过随意。这也是作家社会责任感的一个表现。至于细节部分，当然可以进行大胆合理的想象，但这与任性写作是两码事。将史书上记载的几百上千个字写成几十万上百万字的文学作品，高明的作家就在于恪守其禁，纵横其许，收放自如地进行跳舞，像凌力的《少年天子》、唐浩明的《曾国藩》等都是佳作。”

　　至于穿越小说，与历史小说虽有相似性，但并不一样。文学评论家白烨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穿越小说这种网络小说，本质上就是在虚写历史，历史在这里是完全被虚构出来的。这类作品穿越时空，架空历史，主要表现作者自我臆想中的历史。”

　　为什么这类作品在网络上得到读者的追捧，白烨认为，这类作品在超强的艺术想象的背后，或者表达一种历史补偿意识，或者宣泄一些特殊的情感幻想，本质上是把游戏的因素引入小说，使小说具有呈现作者主体意志与主观情绪的超现实性。这类作品在青少年读者中很受欢迎，影响甚大，与游戏性的文学欣赏观念在青少年读者中较为流行密切相关。

　　现在从网络写作、纸质出版到影视领域，“穿越”“戏说”大量出现，白烨说，这实际上构成了一种“历史虚无主义”的。“这种，否定历史的规律性，承认支流而否认主流，肯定偶然而否定必然，这显然是以唯心主义为思想基础的。”

　　对于这些创作现象和文学，白烨认为至少需要做到两个方面的工作，“一个是需要运用文学理论批评的方式，就一些有代表性的作者和作品，进行实事求是地评论与批评，指出其偏失所在，问题所在，以引导阅读和影响写作；另一个是需要读者增强辨识能力，提高审美能力，对于这些复杂的文学现象，有自己的甄别与判断，从而做到不盲从，不跟风。这样两个方面，都需要，也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