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这是上海的一件大事？上海参事张鳌复盘互联网“前传”

　　改革开放是植根于上海这座城市深处的基因，是这座城市的生命。上海参事，被誉为“申城智囊”，他们长期居于幕后，却出语重要，建议可以直通政府高层，他们是改革开放的亲历者、见证人，为这座城市的发展贡献了智慧与力量。

　　在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开设“申城智囊与改革开放40年”专栏，回望上海市政府参事在改革开放40年中的历史记忆和珍贵足迹，从参事的视角讲述改革的故事。

　　“今天你去百度搜索，这铺天盖地的‘信息港’一词就来源于上海，这是上海改革开放的硕果，我今天就来说说这个源头的故事。”

　　上世纪80年代后半期，张鳌在上海市电子振兴领导小组办公室工作，后来任上海市科委副主任，亲历了上海信息港建设的全过程，他是上海第一个web的见证者，他为上海域名操过心，是“万博网”的翻译者。

　　“这是上海的一件大事，也是在全国领先的事。”他指着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说，这是时任市长写于1997年12月30日的真迹。

　　张鳌：上世纪80年代后半期，我在上海市电子振兴领导小组办公室工作，是改革开放使我们与世界的交流越来越广泛而深入。

　　那时，我得到了纽约未来发展的想法，纽约市的电信基础设施把重点放在了斯塔顿岛的Teleport。Teleport，字面上可翻为“传输港”，我把它翻译成“远程通信港”。他们认为，因为有了航海技术才诞生和发展了纽约港，但是现在远程通信技术使纽约的未来受到了挑战，纽约的未来必须从物质交换的港口城市走向信息交换的港口城市！

　　Teleport 或者更通俗地说，是一种卫星地面站，它可以作为连接卫星和地面通信网络的枢纽。它允许企业将其地理范围扩展到新的市场。纽约的想法很快传播到世界，巴黎、东京、悉尼、伦敦等大城市很快响应。到了1992年，前任美国副总统阿尔·戈尔提出美国信息高速公路法案，旨在以因特网为雏形，兴建“信息高速公路”。

　　张鳌：上世纪90年代，上海迎来了浦东开发开放这一历史性机遇。1992年上海开始组织编制新一轮上海城市总体规划，开展了一系列专题研究、征询意见和专家论证，其中有面向上海交通未来发展的战略研究。

　　1992年我父亲张佐周组织8个学会近百名专家，开展“21世纪上海交通发展战略研究”课题。有天晚上，我父亲说研究有了结果，上海的未来发展可以归结为“两港两路”，即现代化的深水港、航空港和高速化的铁路、公路。我把纽约未来发展的想法说了一遍，上海要和纽约一样，必须在改善物质交换的港口的同时，注意信息交换的港口的发展，上海的未来要从Teleport走向Infoport，即从远程通信港走向信息港。历时21个月的最终研究报告出来了：上海的未来发展归结为“三港两路”，即现代化的深水港、航空港、信息港和高速化的铁路、公路。这也是上海信息港这个新名词第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

　　张鳌：Infoport就是城市里的信息高速公路。信息高速公路的建成，将改变人们的生活、工作和相互沟通方式，加快科技交流，实施远程教育、遥控医疗，举行视频会议，实现网上购物，享受交互式电视等。

　　信息港就是利用数字化大容量的光纤通讯网络，在政府机构、各大学、研究机构、企业以至普通家庭之间形成计算机联网。

　　当时，“信息港”的建议得到上海市领导和主管部门的重视，1994年时任市委明确指示：把上海建成以信息资源网络化为主体的国际信息港。提出花15年左右时间，在2010年率先建成地区性“信息高速公路”。1996年5月，上海市政府制定了信息化行动计划，下发《关于把上海建成现代化国际信息港的实施意见》，成立市信息港领导小组及其办公室。同年7月，市政府召开全市信息港建设大会，上海国际信息港工程正式启动。从此，“信息港”走红全国，在世界也有一定影响力。

　　张鳌：新一轮上海城市总体规划于1999年初编制完成，“三港两路”⻣干工程即在其列。2001年5月，国务院正式批复同意了这个上海城市总体规划。

　　世界互联网刚刚兴起，上海信息港就蠢蠢欲动。从远程通信港到信息港，这是改革开放给予的机遇。1995年2月，我带领一个考察信息高速公路的代表团启程赴加拿大、美国。我们前后访问了温哥华、渥太华、多伦多、波士顿、华盛顿和纽约。这次访问是为上海发展信息港作技术上的准备。

　　张鳌：我们在美国看到Internet刚进入商业化，现实应用的例子还是建立在电话和电视系统上，所以在互联网应用上我们的差距不大。但所有参观访问的对象都把注意力放在互联网上，我们访问的三家大型电讯龙头企业亦是如此，这才是我们的差距所在。大企业参与后，企业成为了创新主体，例如AT&T给我们介绍了产业界推动的NII计划，该计划是产业界建立和运作的。政府主导的研发计划已经被产业主导的研发计划替代。那么企业期望政府扮演什么⻆色？他们说，政府所起的作用是激励，包括领导、支持进军市场，管理、改革、简化规则，资金支持、制订标准、保护权利、参与使用。加拿大BC省（不列颠哥伦比亚省）负责信息高速公路发展的负责人说，BC省有70多家通讯公司2.3万人就业，每年增长20％。

　　张鳌：我们出发访问时，上海电信还处在基于程控交换机的电话传真业务阶段，哪怕是银行系统电脑网络也是基于电话线K，复旦大学设想中的校园网是2M的速率。麻省的创新型公司ATM网络，可以提供2G带宽，连接到Internet，也是麻省信息高速公路的试验网。当我了解到两个ATM设备之间光纤连接的最大距离是70公里时，我想我已经找到了上海信息港加快起步的可行路径。

　　因为作为一个城域的宽带网络，网络交换设备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50公里！并且作为起步，建立这样的试验示范的互联网投资不大，但带宽可达全国城域网的领先水平，这是我们出访前想也不敢想的带宽。

　　访问回来不久，“上海科技网”工程开始。根据考察信息高速公路代表团的建议，上海市科委立项进行科技先导网原型试验。目的是通过原型试验系统的研究、开发、实践，解决网络技术发展中的一些技术难点，构筑出一个具有一到三个网络节点的实验网，建立网络管理中心，管理试验网络的各个节点，以便验证上海科技网实施的可能性。一句话，也就是学会如何修路、划线和安装红绿灯。

　　张鳌：这就要说到上海第一个Web。25年前，网络或WEB是一个谜。1993年1月23日，伊利诺伊大学两位研究生，创造了第一个流行的网页浏览器：马赛克（Mosaic）。早期的浏览器只能在单独的窗口中显示图像。在Mosaic发布后不久，每个月下载5000多份，每周收到数十万封电子邮件，互联网流量急剧上升。到1994年中期，马赛克下载量高达每月5万次。在那个互联网连接不过每秒28.8千比特的年代，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数字。

　　1994年10月，Andreessen和Bina利用自己的经验创建了第一个成功的商业网页浏览器：Netscape Navigator。尽管1998年被Netscape所取代的程序本身在大部分用户中流失，但我们仍然活在Mosaic开创的世界。1995年5月开始进行的科技先导网原型试验少不了去学会Mosaic。当时手中只有一本我出国访问时买回来的书，参加科技先导网原型试验工作的项目小组成员，硬是一键一键地敲出了Mosaic浏览的网页。

　　张鳌：两个月后，1995年7月28日，在上海展览中心举行的上海科技大会上，我们首次向人们展示Web技术，将上海市的第一届科技功臣们的科技成果、个人技术贡献，以文字、图片和图像等多媒体的形式展示出来，好评如潮。由于当时尚无正式的翻译，我们自己把）翻译成“万博”，这就是上海第一个网络。

　　为了演示这个性的新技术，我们特地安排了这样一个场景。在市领导来参观展览会的时候，我们在门口现场拍了他们的参观实景。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当、、陈至立等市领导来到Web展台时，我们将这个片段用Web的技术表现在页面上。有一段小录像记录了这段历史。

　　演示结束后，我们开始上海科技网页的建设，开发了相应的连接接口，完成了通过Web浏览器界面对上海科技网上数据库的查询。这里有一张1998年7月上海科技网的网页照片，你依然可以感受到上海在互联网发展中的先行者、领头羊地位。

　　张鳌：1985年，Symbolics公司注册了第一个名。当时域名注册刚刚兴起，申请者寥寥无几。

　　1993年Internet上出现www协议，域名开始吃香。当时域名已经出现了国际域名和国内域名。国际域名（international top-level domain-names，简称iTDs），这是使用最早也最广泛的域名。例如表示工商企业的，表示网络提供商的表示非盈利组织的。国内域名又称为国内域名，即按照国家的不同分配不同后缀，这些域名即为该国的国内域名。200多个国家和地区都按照ISO3166国家代码分配了域名，例如中国是cn，美国是us，日本是jp等。以尾国内注册的域名，当时由中国国家计算与网络设施管理委员会负责注册登记，他们首先沿用如。

　　我想，既然是个“门牌号码”，传统的邮局也为了方便推出了省市邮政编码，是否我们需要为上海这个行政区域申请一个地方域名？取个英文缩写sh？于是在1995年5月打了一份注册申请的报告。

　　作为改革开放的互联网先行者，我不仅注册成功，而且中国从此在域名cn之下，将一级域名分为类别域名和行政区域名两类。类别域名共6个，包括用于科研机构的ac、用于工商金融企业的com、用于教育机构的edu、用于政府部门的 gov、用于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和运行中心的net、用于非盈利组织的org。而行政区域名有34个，分别对应于中国各省、自治区和直辖市。

　　自从上海有了自己的地方域名，许多互联网的先驱者都注册了以.sh.cn 为后缀的域名，例如上海热线，上海黄浦，上海市委党校等等。

　　张鳌：对，这就是中国第一条城市信息高速公路。內环线建好你一眼就可见到，但上海第一条信息高速公路是看不见的。当初的老领导自告奋勇地担当信息港领导小组组长时说，“航空港、深水港看得见有人抓，信息港很重要但看不见，我来抓。”这是何等的远见和气魄啊！

　　其实，信息高速公路还是有形的，主要隐藏在光纤网络中。我这里有一张上海科技网主干光纤的草图，其中的虚线是沿内环线和南北高架走的。我曾设想在内环线和南北高架上布置主干光纤，因为上海主要的政府、院校和医院都在内环和南北高架附近，工程量不大。但很可惜最终没有实现。那些实心红线就是实际的“信息高速公路”。

　　寻找光纤之路可能是上海科技网工程遇到的最大外部困难，危难之际是上海广播电视伸出了援助之手，特别是林定祥总工程师。

　　张鳌：最终，上海科技网建成了一条超大城域范围内的信息高速公路。整个网络采用ATM技术和全光纤连接，核心层网络是由连接上海科技网网络运作中心、复旦大学、上海计算技术研究所的三个主节点构成，总长达75Km，网络带宽有4×155兆；总长达32Km的三根中央线分别由三个主节点通向上海广播电影电视局技术中心的中心节点，并由中心节点向远郊的嘉定、青浦、金山等延伸，速率达到155兆。

　　上海科技网在建设核心层物理环网时，以科教文卫、政府机关为主要服务对象，就近在主节点上连接第一层（中节点），组成上海科技网的骨干网。小节点从1998年年初的37个接入站，经过一年多的发展，已经有45个接入站，最远站点拓展到了江苏省的苏州和无锡，这就意味着江苏省和上海之间架起了一条信息高速公路。网络用户可以利用就近的上海科技网接入站，当时以专线方式连接的大用户单位近百家。

　　张鳌：国内没人搞过！我请访问学者张寿萱帮助联系请外国专家来审核。外国专家先后两次来中国，第一位先审核设计方案。一周审核下来，除了指出到广电大厦的光纤是单线，最好是复线外，设计正确，通过。第二位来的专家负责最终测试。他当时托运了两大箱子最高级的网络故障分析仪器，因为他预估会遇到大量复杂问题，怕眼睛看不见，结果箱子就没打开过，这些仪器也没被使用过。

　　两位外国专家离开时对项目小组的成员说，如果你愿意来美国工作，我给你写推荐信。要知道，这些人员三年前还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什么是因特网，什么是ATM……

　　张鳌：1997年分片建设一级区域主干网（第一层）后，1998年主要任务是推广与扩展用户。那时我经常去演讲，有一个演讲题目叫“上海科技网和你”。我们以就近接入为原则，扩大网络用户队伍。

　　很快我们遇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许多单位希望将自己的局域网连上互联网，他们问可以用路由器连上吗？但我们没有国际认可的IP地址。

　　当初亚太地区国际IP地址是要向日本的一个机构申请的，上海科技网只被分配3个C类地址。一开始我们也没有经验，大大方方地将大多数地址分配给了各个节点，一给就是至少8个。

　　当时我请教交通大学的杨宇航教授，如何实现一个IP地址连接一个局域网？不久，他带了研究生演示了自己开发的设备，我把它命名为“宇航器”。

　　张鳌：举个例子，瑞金医院承担着培养金山医院医务人员的任务，原先每次培训需要来回乘3小时的公共汽车。自从利用上海科技网视频系统后，再也不用来回奔波。教学课程和病人手术等多媒体资料放在VOD服务器上，学生可以根据需要，随时可以点播他们所需的内容。在当时，这是全世界最领先的事情。

　　掌握了网络视音频的技术后，就具备了让信息高速公路进入千家万户的条件。1998年，上海科技网开始探索面向家庭的网络新应用。科技网选择电脑双绞线到户的网络连接方式，用户上网端口速度为10M，并专门建立和设计了面向家庭用户的网站。值得一提的是，华东师范大学顾君忠教授带领团队开发了中国第一个MP3音乐网站和MP3随身听。时任市长还把首款MP3随身听带到北京给总看。

　　上观新闻：前后历时三年，克服各种各样的困难，上海建成了首条城市的信息高速公路，当时是如何评价的？

　　张鳌：可以说，上海科技网是高起点、高速度地率先在全国建立起一条国际一流水准的城域范围内的信息高速公路。

　　网络的主干采用全光纤异步传输协议，具有固定的低延迟传输性能，不仅能提供高速的数据通道，而且适宜传输保证服务质量的声音和影像，堪称先进的城市信息高速公路，也为全国城市运用ATM城域网提供了示范和实践经验。

　　时任市长知道上海科技网按时完成了工程任务后，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这是上海的一件大事，也是在全国领先的事。”

　　1998年1月8日，上海市领导出席上海科技网的全面开通仪式，这是国内面对面的网络视频会议的首次演示。

　　那天，说，“上海科技网的全面开通，为发展上海城市信息高速公路积累了经验，缩短了上海和其他国际大城市的差距，提高了我们城市信息化的水平，使上海建设信息港的目标迈出了可喜的一步，并打下了一定的基础。”至今我还记得，他说：“如果说每一个上海人都已经亲身感受到，内环线高架道路、南北高架和郊区的高速公路对改善本市交通情况起了巨大作用的话，那么今天，这一条城市信息高速公路的建成和开通，必将极大地推动我们上海地区信息化的进程。”